当前位置:首页 > 国际 > 正文

网文改编观察丨《难哄》:一流的氛围营造,却徒有其表?

  • 国际
  • 2025-02-24 15:08:08
  • 9

编者按: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些网文改编成影视剧,网文改编的是非一直不少。每月的网文改编观察,提取当月网文改编中存在的某个共性问题,与大家一起透过现象看本质。

2月聚焦的网文改编为《难哄》,谈谈现偶网文改编如何在“技术”(氛围感)与“内容”(内核表达)上两全其美。

《难哄》剧照

剧集市场的现偶爆款是有些久违了。《难哄》虽然还达不到《微微一笑很倾城》《何以笙箫默》《亲爱的,热爱的》的现象级水平,但也算是大热播的作品。

《难哄》改编自晋江文学城收藏量超180万、积分超过200亿的现象级IP,原著作者竹已以细腻的情感刻画与生活流叙事风格闻名,此前她的《偷偷藏不住》《她病得不轻》(《当我飞奔向你》)等作品已影视化。

这一次的《难哄》是大流量+大IP+大导演+大制作的思路。由白敬亭、章若楠担纲男女主演,导演瞿友宁以《恶作剧之吻》《我可能不会爱你》等偶像剧奠定良好口碑,OST阵容集结五月天、毛不易、李宇春等华语乐坛顶流,平台对该剧的宣发不遗余力……足见全力打造现偶爆款的决心。

《难哄》的故事并不复杂,它讲述温以凡和桑延从高中时期的暗恋到成年后重逢并共同生活的情感故事。高中时,桑延和温以凡曾被同学看成一对,两人还约定同考南芜大学,温以凡却因不为人知的家庭创伤改报宜荷大学,桑延误以为自己被当成备胎,两人就此错过。

高中时候的桑延(白敬亭 饰)和温以凡(章若楠 饰)

九年后,他们在机缘巧合下过上合租生活,相处过程中,曾经的心结逐渐解开,他们相互靠近、相互救赎,尘封的爱意再度涌上心头,最终走到一起。

这样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故事,是晋江文学城上的现代言情top级作品。诚然,不论是“双向暗恋”那种彼此心动却又小心翼翼的情感拉扯,还是“破镜重圆”里久别重逢的复杂心境、历经波折后的坚定选择,都充满戏剧性和情感张力,但这类设定的网文汗牛充栋。《难哄》为什么就那么火呢?

言简意赅地说,一方面这类小说虽不算出奇,但竹已小说的完成度很高,就像是一部“卖座”的类型片,双向暗恋、反差萌人设、高糖互动等,高度符合类型小说工业化生产规律。

另一方面,在快节奏生活中,不少读者倾向于选择“低认知负荷”的轻松文本。竹已的小说通过高频发糖、适度虐点的节奏控制,实现“情绪按摩”功能;叙事风格直白、情节明快,也符合网友地铁通勤、睡前休闲等场景的阅读需求。

这就是文化消费分层的现实:一部分读者追求严肃文学的精神深度,另一部分读者更需要“情绪按摩”来缓解现实压力。这种市场需求本身并无高低之分,而是文化产业多元化的必然产物。

剧版《难哄》比小说的争议大得多。从视听层面来看,《难哄》要超越内娱绝大多数的现偶,现偶网文影视化就需要瞿友宁这样的导演来还原氛围;可若从故事层面来看,《难哄》又着实“陈旧”。

这并非小说的主要责任。剧版《难哄》中观众所诟病的“陈旧”,多是编剧的改动或原创。剧版集齐了现偶网文改编的优缺点,既有形式上正面典型的一面,也有内容上负面典型的一面。

一流的氛围营造

在氛围感的营造上,《难哄》是内娱偶像剧的顶尖水平。挂一漏万,我们挑几个场面来细看。

偶像剧偏爱利用慢镜头渲染氛围,让观众直观地感受角色的情感变化,强化情感共鸣。但当前不少偶像剧的慢镜头运用,表现手法上非常单一,总是通过匀速放慢画面来展现,缺乏创意和变化,反而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

《难哄》的镜头变化要丰富很多。比如男女主角久别重逢又“狭路相逢”这一桥段,也是慢镜头+BGM,但慢镜头内部充满变化,藏着满满的情绪张力。

先以中景展示两人所处的空间位置,目光交汇的刹那,讶异一闪而过;其次是桑延脸部特写,他神情复杂,有重逢的难以置信,也有难以言说的情愫;借助温以凡整理衣角,以不同角度的中景镜头切换,展示他们的肢体语言细节,诉说内心波澜;镜头再次聚焦桑延的侧脸,凝固的表情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翻涌;最后,镜面折射他们的站位,增添画面的层次感,也隐喻两人若即若离的关系。

桑延与温以凡“狭路”重逢

下一组镜头里,温以凡先是脸上浮现出客气式微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率先开口“我刚刚有看见你”,打破尴尬的沉默,也传递出她仍记得他的信息,试探他的反应;桑延不为所动,温以凡的笑意微微僵住,眼神中闪过无措;察觉到氛围不对,她收敛起笑容,姿态也变得僵硬,选择径自离开……

这一组镜头将与初恋重逢的“尴尬”细腻呈现。观众也能get到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中,温以凡是那个更有歉疚的人,桑延则久久意难平,甚至多年后的重逢他仍未释怀。

又比如转场的使用。

转场是剧情连贯流畅的保障,连接不同场景与情节,避免突兀感。相较于其他剧种,偶像剧更加强调转场的作用,因为偶像剧包含大量情感纠葛与梦幻场景,要求转场更具设计感,通过光影、色调、意象等的巧妙衔接,理清剧情脉络,精准传递人物情感,营造梦幻、浪漫等独特氛围,提升整体观看体验。

《难哄》中的很多转场是教科书级别的。在与初恋偶遇后回家,温以凡在地铁中目光触及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记忆的闸门瞬间开启。她遐想着,如果高中时候没有与他分开,平行时空的自己,是否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她仿佛看到地铁中翩翩起舞的另一个自己,这一画面既感伤又梦幻。

温以凡在地铁中想象自己的另外的一种人生

接着,从幻想中的舞蹈画面,转场到高中时期与桑延共舞的场景。没有生硬的切换,而是以舞蹈的肢体语言作为线索,串联起两个不同时空的画面。如此转场既在视觉上有美感,也在情感上自然过渡,体现温以凡内心深处对那段纯真感情的眷恋。

从共舞场景到跳着舞的八音盒,再到高中时期两人青葱的模样,观众轻盈而流畅地进入温以凡回忆的漩涡,来到那段美好的青春岁月,见证她与桑延爱情的萌芽与成长……

网文以文字为载体,在读者脑海中构建充满魅力的虚拟世界,引发情感共鸣与心动体验。影视化的过程中,导演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语言转译者”角色。他凭借专业能力和创造力,重新调整叙事节奏、构建场景空间、设计富有巧思的镜头运动,将文字所蕴含的心动元素转化为具有视觉冲击力和情感感染力的画面,为观众带来全新的视觉享受与情感触动。

导演确实很会拍氛围

技术三流的导演,是导不出一流效果的偶像剧的。在偶像剧领域,瞿友宁的技术确是一流,《难哄》的氛围营造也是一流。

“软弱”的女性塑造

可惜的是,《难哄》在故事层面、特别是人物塑造上却有些“陈旧”,华丽的视听语言也显得“徒有其表”。

偶像剧中,女主角的塑造是核心,她是故事的灵魂引领者,其性格、经历和情感起伏是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动力,也是引发观众情感共鸣的关键。跟小说相比,剧中的温以凡被严重“弱化”了,她在很多事件中表现得相当“软弱”。

剧中,温以凡租住的群租房,环境差,窗外是火车轨道。洗澡时浴帘有动静,温以凡找同租的胖子理论,胖子不承认,温以凡也只是觉得烦躁。

再后来,她险些被另一同租男子侵犯,选择报警。安慰侵犯男子可怜的妻女后,她也自我怀疑“是我的错吗”。

她没有第一时间搬离这个危险的环境。事后遭到侵犯男子的朋友的报复,好在桑延及时救援,她才得以脱困。

我们当然不是“受害者有罪论”,但温以凡对性骚扰的一系列应对,确实让人感觉她的自我保护意识不足(何况她曾有过类似的不好的经历),习惯性选择容忍和退让。 

小说中的温以凡也在群租房遭遇性骚扰,她直接表现出“硬刚”的态度。

面对同租的男子借着酒劲,半夜敲门骚扰,温以凡的做法是,“起身把相机翻出来,调整好位置,对着门的方向录像。而后,她拿起手机,直接拨打了110,清晰地把地址和情况报出”。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思路清晰,应对准确。

警察出警后,“她也没想过要和解,打算这事过后就搬走”。当男人用眼神威胁她时,小说这样写道,“温以凡抱臂靠着门沿,面无表情地回视他。眼里情绪很冷,没半点儿畏惧,反倒像是在盯着什么脏东西”。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男人罚款了几百块钱加拘留几天。

这是小说里的温以凡:刚正且有原则,不向恶势力低头。

小说里,职场上的她也延续开篇这个特征,干练、果敢、冷静、雷厉风行。

但剧版的温以凡在职场上,依然是“软弱”的形象。

她先是在宜荷日报工作。已婚男上司频频在夜里给她发信息,还故意不发表她的稿子,以要挟她就范。后来,男上司的妻子去单位找温以凡撒泼大闹。当时单位对此事展开调查,以温以凡离职而告终,甚至她还因为“勾引上司”的谣言被当地报业封杀。

温以凡被上司性骚扰

温以凡这才回到家乡的南芜电视台工作。在剪辑室看素材时,同事张哥对她进行性骚扰,温以凡条件反射似的打翻咖啡,还向张哥道歉然后跑出去。门外八卦的同事做鸟兽散。

温以凡再次被性骚扰和被传谣言

这一次,她依然没有选择反抗或举报,任由谣言扩散。她向电视台为数不多的好友说:“我认不认,他们都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谣言这个东西就跟伤口一样,只要你不理它过一阵就不疼了。”

温以凡没有抗争

性骚扰的人才是最可耻的,温以凡是受害者。但她秉持“逆来顺受”“不理会谣言就会过去”的想法,看似豁达,实则是不敢直面问题、缺乏反抗勇气的表现。这种软弱使她在职场中不断遭受不公,让不良行为得不到应有的惩处,观众也看不到一个现代职场女性应有的坚韧与抗争精神。

值得注意的是:温以凡在宜荷日报和广电工作过,也曾被上司骚扰,小说中这段经历只是她对桑延的简短转述;在剧中,这些经历被着力渲染并一一拍摄出来,而她被上司妻子追到单位闹、被报业联合封杀,以及在南芜电视台被性骚扰、被传谣言,皆是剧版原创。

概言之,从小说到剧版,《难哄》将温以凡这个角色进一步“软弱化”了,这才出现“9集性骚扰6次”的争议。包括在观众怒骂声中删除的流浪汉裸露桥段,在小说中流浪汉攻击的是穆承允,温以凡只是事后去采访穆承允,剧集却改成流浪汉骚扰温以凡,穆承允“英雄救美”。

有人或辩称,剧方是试图通过密集的性骚扰情节凸显女性生存困境。实际效果却适得其反。

一则,女性所面临的困境是多元且复杂的,或职场,或生活,或情感,单一化为性骚扰这一维度,反而是对女性生存困境的片面解读与狭隘呈现。二则,在实际呈现效果上,这些桥段既未深入探讨性骚扰的根源,也未展现温以凡的主动抗争,而是沦为推动男女主感情线的工具,凸显男性的“救赎”作用,这是对性骚扰议题的一种“消费”。

小说中的温以凡,能让读者信服她一个“孤女”也能在社会上很好立足,并成为一个冲锋在事件一线、有着敏锐洞察力与果敢行动力的女记者。她最终能够“自救”,从阴暗的泥泞中破茧成蝶。

但剧版的温以凡,不论是职场、生活中、还是与桑延的互动,都像个误入狼群的绵羊,等着谁来将她呵护与拯救。

章若楠的气质和表演,进一步让温以凡从形到神都浸透着一种“易碎品”气质——她的美是纤细的、飘摇的,像清晨草尖的露珠,随时可能被一阵微风拂落。

这就导致一个后果:一些重要的场景,比如温以凡决绝地对母亲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你这”,在小说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她的烦躁、冷漠与果决,到剧里也许这些情绪都有,但更多是她的“破碎”。

章若楠当然是非常美,她对温以凡的诠释更多体现角色的“破碎感”

剧作对现代职业女性的认知存在较大偏差,也与当下观众对现代女性的期待背道而驰——人们希望看到的是女性在困境中的能动性,而非一个永远需要王子拯救的“落难公主”。

这样的女主角塑造,折射出一种陈旧的、根深蒂固的性别逻辑:弱化女性角色的主体性,将“女性被保护”等同于浪漫叙事的核心驱动力。当女性被置于被动客体地位,依赖男性的拯救完成情感闭环,所谓的“甜”“治愈”便成为对女性自主能力的否定。

《难哄》并非毫无亮点。柔光滤镜、精致构图、丝滑转场、OST烘托等美学元素的运用,确实为剧集镀上了一层“高级感”,也让剧集在争议声中始终拥有不错的播放量。氛围感越是强烈,也遗憾暴露出内里的苍白。在女性意识觉醒、观众审美进化的当下,仍将“弱化女性”“英雄救美”作为三板斧,无异于刻舟求剑。

观众并不“难哄”,只是那些固守陈旧性别观念的创作思路让人“难以接受”。真正的进步叙事,应当让女性在爱与痛中保有主体性,而非将她们困在“被哄”的水晶城堡中。

有话要说...